陆泊回头看了一眼:“哦,许是刚歇业吧,我方才进去的时候,还正常迎客。”
张恩摸了摸腹部:“那真是不巧了。”
陆泊体型较胖,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很亲和:“你若是饿了,不如去饭馆用饭吧,这茶喝多了当心夜里觉少。”
“陆大人说得有理,不如去喝一杯?”
张恩此人向来话少,极少同人来往,今日这一出必定别有用意。
陆泊略一思量:“正好解解乏。”
张恩身形修长,面目清秀,长袍广袖加身,端的是儒雅之姿,就连卷着袖子斟酒的简单动作也显出几分风流来。
陆泊笑道:“张大人恪守己身,这凌州城里不知多少红颜暗自垂泪呢。”
张恩看他一眼:“我视红尘如俗物,不似陆大人,后宅里环肥燕瘦,听闻人数之多,时常吵闹,我素来喜静,应付不了内宅,还是独身一人,干净利落。”
陆泊眯起眼睛:“没想到你也是会听闲言碎语的人。”
张恩面不改色道:“耳朵长在脑袋上,就算不想听,也阻止不了杂音入耳。”
“人呢,生了一对耳,就是为了听见声音,长着一双眼,就是为了窥视万物,我若不听、不看,岂不是成了耳聋目盲之人?”
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,陆泊便生出几分烦躁来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张恩抬眸看他:“我这两日闲着无聊,整理了一下案史馆的架子,上头积了灰,若是上面来人突然要查,总是不好的。”
陆泊顿时沉下脸,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。
张恩接着道:“偶然间翻到宏熹十九年的案卷,那一年发生了一桩大案,当时的凌州刺史在其治下区域私铸钱币,事发后,先皇命钦差前来查案,案件查明之后,案犯被削去官职,夷三族。”
“念其儿女尚幼,先皇特赦,免去死罪,贬为贱籍。”
陆泊眸色闪了下,沉默良久才道:“怎么突然谈论起旧案了,三十多年前的事情,和你我有什么关系么?”
张恩扯了下嘴角:“我只是觉得有些巧合,永昌元年,当时负责此案的钦差被任命为凌州刺史,正是曾经对我有知遇之恩的孔老前辈。”
陆泊捏着酒杯的手越来越用力,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:“那还真是巧。”
“更巧的是……永昌八年,孔大人的爱子在教坊结识了一位女子,便是如今的孔夫人,她的身份……”
陆泊再也控制不住,掌心用力之下,捏碎了酒杯,手掌也被碎瓷划破,鲜血顺着手指流下,而他就像未曾察觉似的。
“你到底想如何?”
张恩拢起袖子,抱着手道:“不如何,我只有一个要求。”
陆泊寒着脸看他,张恩说:“别再动千金阁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陆泊竟是笑了出来,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带着几分狰狞,“张恩,多年伪装,我还真当你是个清心寡欲、超脱世俗的人,现在看来,你也不过如此啊。”
张恩神色淡漠道:“千金阁于我有恩,我不会看着你牵连无辜的。”
“当年要是慕容惜肯接下灭孔家满门的任务,我姐姐怎么可能以身作饵,嫁给仇人之子?”
张恩错愕地看他:“这也能攀咬别人,你当真是魔怔了,私铸钱币本就是重罪,饶你们姐弟性命,已是先皇法外开恩,你不思图报,反倒妄想复仇,真是可笑至极!”
陆泊忽然怒火中烧:“局外之人,你懂什么?我父亲不过是受人胁迫,真正作恶的,却因为是先皇嫡子而逍遥法外,他姓孔的当真无辜吗?就因为此事办得深合帝意,一路高升,官至二品,若不是先皇驾崩,他孔家早就是如日中天的世家望族了!也就是今上贤明,即位之初,就令其左迁凌州……”
“偏偏又是凌州……”陆泊神色恍惚道,“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?”
张恩闭上眼睛,过了许久才说:“往事不可考,后人追之,已是枉然。”
夜色已至,城中逐渐亮起火光,远远看着,朦朦胧胧。
迎着微凉的夜风,张恩叹息:“陆泊,执念太深,害人害己。”